当我的骆驼踏碎最后一片胡杨的影子时,克里雅河的水汽突然漫过沙丘。眼前的红柳丛像被风掀起的红绸,在黄沙中铺展开来,掩映着泥土色的屋顶 —— 那便是达里雅布依,被塔克拉玛干沙漠环抱的 “桃花源”。这里的空气里浮动着馕坑的麦香与驼奶的醇厚,沙丘的曲线在远处与天际线缠绵,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方被河流滋养的绿洲。
流沙尽头的绿丝带
骑骆驼穿越沙漠的第三天,向导买买提突然指向东南方:“看,红柳!” 我的视线越过起伏的沙脊,果然望见一抹淡绿在黄褐的底色上晕染开来。克里雅河像一条倔强的绿丝带,从昆仑山北麓挣脱出来,在沙漠腹地蜿蜒两千多公里,最终在这里化作一片沼泽。而达里雅布依老村,就依偎在这条丝带的末端,像被时光遗忘的珍珠。
骆驼的蹄子踩在河边的软沙上,发出噗噗的声响。两岸的胡杨有的枝繁叶茂,有的枯干如铁,新绿与苍黄在风中交织,构成沙漠特有的生命图腾。向导说这些胡杨是 “三千年的等待”—— 生而不死一千年,死而不倒一千年,倒而不朽一千年。它们的根系在地下织成密网,与克里雅河的水流悄悄私语,守护着这片沙漠中的秘境。
接近村落时,红柳泥屋的轮廓逐渐清晰。这些房屋像从沙地里生长出来的蘑菇,墙面上插着的红柳枝在风中摇曳,露出内里混合着麦草的泥土。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芦苇,边缘垂落的草穗在阳光下泛着银光。馕坑的青烟从屋角升起,在蓝天下画出柔和的弧线,与远处沙丘的曲线奇妙呼应。
村口的老榆树下,几位头戴花帽的克里雅人正围着篝火谈笑。他们的面庞被沙漠的阳光镀上蜜色,眼窝深陷如克里雅河的漩涡,鼻梁高挺似远处的沙脊。看到我们到来,一位老者起身相迎,他的袷袢(维吾尔族长袍)上绣着细密的几何花纹,腰间的铜刀鞘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。“欢迎来到达里雅布依,” 他用带着沙漠风沙味的汉语说,掌心的老茧像胡杨的树皮,“这里是克里雅人的家。”
红柳泥屋里的时光
跟着老者走进红柳泥屋,一股混合着羊毛与炭火的气息扑面而来。墙壁是用克里雅河的淤泥混合红柳枝夯成,表面抹着一层细泥,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如釉。屋顶的木梁上悬挂着风干的羊肉和罗布麻编织的筐篓,阳光从糊着桑皮纸的窗户透进来,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,像撒了一把碎金。
屋中央的土灶上架着铜壶,沸水在壶中咕嘟作响,腾起的蒸汽模糊了墙上挂着的地毯。地毯上的图案是克里雅人特有的 “生命之树”,藤蔓缠绕着骆驼与胡杨,用矿物颜料染就的红与绿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鲜艳。老者说这是他祖母织的,染料取自沙漠中的茜草与蓝蓟,颜色越洗越沉,像陈年的故事。
“坐,喝茶。” 老者递给我一个青花茶碗,碗沿有细密的裂纹,却透着温润的光泽。砖茶的涩味混着奶皮的醇厚在舌尖蔓延,他说这茶要配着沙枣吃才够味。桌上的木盘里摆着金黄的馕,表面嵌着芝麻与洋葱碎,边缘烤得焦脆。“这是用克里雅河的水和的面,” 老者掰了一块递给我,“沙漠的阳光晒出来的麦子,才有这么香。”
窗外传来孩童的笑声,几个穿着彩色连衣裙的小姑娘正围着馕坑奔跑。馕坑是用河泥砌成的圆形土灶,表面糊着一层厚厚的麦草泥,被烟火熏得漆黑。女主人将发酵好的面团贴在坑壁上,火苗舔着馕底,很快就飘出麦香。这种被称为 “库麦其” 的馕是克里雅人的主食,要用红柳枝串着在火上烤,吃起来带着草木的清香。
午后的阳光斜照进屋里,在墙上投下木格窗的影子。老者坐在地毯上,用粗糙的手指捻着羊毛线。他的手指关节粗大,指甲缝里嵌着泥土,却灵活得像小鸟。“我们克里雅人,靠沙漠活着。” 他说这话时,目光望向窗外的胡杨林,“祖先从很远的地方来,沿着克里雅河走到这里,就再也没离开。”
考古学家说,克里雅人是沙漠中最后的维吾尔分支,他们的祖先可能是古楼兰的遗民,也可能是丝绸之路上的商旅后裔。千百年前,他们沿着克里雅河深入沙漠,在这片与世隔绝的绿洲定居,形成了独特的生活方式。直到上世纪 50 年代,才有探险队发现这个 “沙漠中的原始村落”。
篝火照亮的千年歌
当夕阳为沙丘镀上金边时,村里的空地上燃起了篝火。红柳枝在火焰中噼啪作响,火星像萤火虫般飞向夜空。克里雅人身着盛装,男人们的袷袢上绣着精致的花纹,腰间挂着铜刀与火镰;女人们的头巾缀着银饰,走动时发出清脆的声响,像沙漠里的风铃。
一位白发老者拨动了都塔尔的琴弦,沙哑的琴声在夜色中流淌。他的手指在琴弦上跳跃,旋律时而像克里雅河的流水,时而像风沙掠过胡杨。随着琴声,人们拉起手围成圆圈,脚步踩着鼓点起落,裙摆飞扬如绽放的花朵。这种被称为 “麦西热甫” 的舞蹈,是克里雅人表达欢乐的方式,动作粗犷而热情,带着沙漠的奔放。
“这舞是从祖先那里学来的。” 向导买买提告诉我,“以前没有乐器,就用手拍着膝盖跳,用嗓子喊着唱。” 火堆旁的老人们开始吟唱古老的歌谣,歌词是听不懂的维吾尔语,却带着苍凉的韵律。买买提翻译说,唱的是克里雅河的故事,说这条河是昆仑山的眼泪,滋养着沙漠里的生命。
篝火旁摆着烤全羊,表皮烤得金黄酥脆,油汁滴在火里,腾起阵阵香气。男人们用锋利的小刀割下羊肉,蘸着盐巴与孜然吃,喝着自家酿的桑葚酒。酒液浑浊却醇厚,带着水果的甜香,喝下去暖得像一团火。“我们的酒,要埋在沙地里发酵才够劲。” 一位络腮胡的汉子举起陶碗,“敬克里雅河,敬胡杨林!”
夜色渐深,星空像打翻的墨水瓶,泼满了整个天空。银河清晰得仿佛伸手就能摸到,星星密得能数出星座的形状。克里雅人说,沙漠的星星是活的,会跟着骆驼的脚步移动。“以前没有指南针,就看星星走路。” 老者指着北方最亮的那颗星,“那颗星,指引我们找到水源。”
我躺在沙地上,听着远处的河水声与近处的歌声。沙丘的曲线在星光下像沉睡的巨兽,红柳丛的影子摇曳如鬼魅。这时候才明白,为什么克里雅人不愿离开这片沙漠 —— 这里的每一粒沙,每一滴水,都藏着他们的灵魂。
沙漠驼铃里的岁月
清晨的达里雅布依被薄雾笼罩,克里雅河的水汽在胡杨林间弥漫,像流动的纱巾。我跟着向导骑上骆驼,沿着河岸向沙漠深处走去。骆驼的蹄子踩在沙地上,发出沙沙的声响,驼铃在寂静中叮当作响,像在数着时光的脚步。
“这条道,以前是商队走的。” 向导指着沙丘上的车辙印,“丝绸之路的支线,就从这里过。” 考古发现,达里雅布依一带曾出土过汉代的丝绸与钱币,证明这里曾是连接西域与中原的通道。只是后来沙漠扩张,道路被黄沙掩埋,只剩下克里雅人守着这片绿洲。
骆驼队穿过一片胡杨林,树干粗壮得要两人合抱,树皮皲裂如老人的脸。有的树心已经空了,却依然抽出新枝,绿叶在风中招摇。“这些胡杨是沙漠的骨头。” 向导抚摸着树干上的疤痕,“我们克里雅人,死了就埋在胡杨树下,让根须把我们带回沙漠。”
沿途不时遇见放牧的克里雅人,他们骑着骆驼,赶着羊群,像流动的风景。羊群在沙地上撒欢,雪白的毛与金黄的沙形成鲜明对比。牧羊人用木杆赶着羊,嘴里哼着古老的歌谣,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。他们的帐篷是用红柳枝与羊毛毡搭成的,像沙漠中的蘑菇,随时准备跟着水草迁徙。
中午在河边歇脚时,向导从包里掏出馕与羊肉。我们坐在红柳丛下,听着河水潺潺,看着蝴蝶在花丛中飞舞。克里雅河的水清澈见底,水底的鹅卵石在阳光下闪着光,偶尔有小鱼游过,搅碎水面的倒影。“这条河是我们的命根子。” 向导掬起一捧水喝下去,“夏天涨水的时候,能漫到胡杨林里,来年就有好收成。”
下午的沙漠起了风,沙粒打在脸上有些疼。骆驼却走得更稳了,它们的睫毛很长,能挡住风沙。远处的沙丘在风中移动,像奔跑的巨兽,却始终追不上克里雅河的脚步。向导说,克里雅人能在沙漠里找到水,靠的是红柳 —— 有红柳生长的地方,地下就有水。
夕阳西下时,我们抵达一处古老的遗址。断壁残垣在暮色中若隐若现,墙基是用胡杨木与河泥砌成的,上面还能看到火烧的痕迹。向导说这是以前的驿站,商队在这里歇脚,骆驼在这里饮水。地上散落着陶片,上面的花纹与村里的土陶相似,只是更粗糙些。
“你看这陶片的纹路,” 向导捡起一块递给我,“和我们现在做的一样。” 他说克里雅人的制陶术传了千年,不用转轮,全靠手捏,烧窑用的是红柳枝,烧出来的陶器带着沙漠的颜色。这些陶器是他们的生活必需品,装水、盛粮、酿酒,样样离不开。
归途中,驼铃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亮。沙丘的阴影越来越长,胡杨林的轮廓在夜色中渐渐模糊。远处的达里雅布依老村亮起了灯火,像沙漠中的星星。向导说,克里雅人晚上不点太多灯,怕引来风沙,却会在屋顶插一根红柳枝,指引迷路的人回家。
馕坑边的日月
在达里雅布依的日子,总是从馕坑的烟火开始。天刚蒙蒙亮,女主人就已经起身和面,院子里的鸡咯咯地叫着,提醒人们新的一天到来。馕坑前的空地上,她用木耙翻动着昨晚烧过的灰烬,里面还藏着余温。“要用沙漠的阳光晒热的坑,才能烤出好馕。” 她说着,将面团拍扁,抹上羊油,撒上芝麻。
我学着她的样子揉面,面团在手中倔强地抵抗,总也揉不光滑。“要顺着一个方向揉,” 女主人握住我的手,“像给孩子按摩一样,要有耐心。” 她的手心温暖而粗糙,带着麦粉的清香。在她的指导下,我终于把面团揉得像模像样,贴在馕坑壁上时,心里竟有些紧张。
等待馕熟的间隙,男人们已经赶着羊群出门了。他们穿着厚重的羊皮袄,虽然是夏天,沙漠的早晨却很凉。羊群像一团白云,缓缓飘向远处的沙丘,牧羊犬跟在后面,不时吠几声。“今天要去很远的地方,” 男主人勒住骆驼,回头对我们说,“那边的草长得好。”
女主人把烤好的馕取出来,金黄的表面冒着热气,香气瞬间弥漫开来。她用布包好几个,递给男人:“路上饿了吃,配着沙枣。” 男人接过馕,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,这是克里雅人最朴素的告别。骆驼队渐渐远去,在沙地上留下蜿蜒的脚印,很快就被风吹淡。
上午的时光在悠闲中流淌,女人们聚在河边洗衣。她们穿着色彩鲜艳的裙子,跪在鹅卵石上,用木棒捶打着衣物,水声与笑声在河谷里回荡。衣服晾在红柳枝搭成的架子上,五颜六色的布料在风中飘扬,像一面面小旗。“这是我们的时装秀,” 一位年轻的媳妇笑着说,“沙漠里的颜色太少,我们自己造。”
孩子们在河边玩耍,用泥巴捏小动物,用红柳枝编小筐。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举着他的 “骆驼” 向我炫耀,泥做的骆驼背上还驮着用沙枣核做的货物。“长大我要当向导,” 他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,“带外面的人看我们的家。”
午后的阳光有些烈,村里的老人们聚在大胡杨树下聊天。他们的脸上刻满皱纹,像胡杨的树皮,却总是带着笑容。一位戴白帽的老者用拐杖指着远处的沙丘,讲述着克里雅河改道的故事。“以前河在那边,” 他说,“后来沙子把它逼到这里,我们就跟着搬到这里。”
老者的拐杖是用胡杨木做的,顶端包着铜片,刻着复杂的花纹。“这是我爷爷传下来的,” 他抚摸着拐杖,“上面刻着我们走过的路。” 我仔细看去,果然有许多细密的刻痕,像地图上的路线。老者说,克里雅人没有文字,历史全靠口耳相传,这些刻痕是他们的记忆。
傍晚时分,羊群回来了,骆驼身上驮着满满的红柳枝。男人们把树枝卸下来,女人们忙着准备晚餐。今天要做 “手抓肉”,把羊肉切成大块,用克里雅河的水煮熟,撒上盐和洋葱就可以吃。“不用放太多调料,” 男主人说,“沙漠的羊肉本身就很香。”
晚餐在院子里吃,月光洒在地毯上,像一层银霜。一家人围坐在一起,用手抓着肉吃,偶尔喝一口桑葚酒。孩子们吃饱了,就在月光下追逐嬉戏,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,像跳舞的精灵。“我们克里雅人,日子过得简单,” 男主人举杯说,“有馕吃,有水喝,有家人在身边,就够了。”
克里雅人的千年密码
在达里雅布依的第四天,我跟着村里的老人去探访古老的墓地。墓地在胡杨林深处,周围环绕着红柳丛,像一道天然的屏障。墓碑是用胡杨木做的,上面刻着简单的花纹,有的还挂着羊毛毡与红布条。“这是我们的规矩,” 老人说,“红布条代表生命,羊毛毡是给祖先保暖的。”
每个墓碑前都摆放着石块,有的堆成小山,有的刻着奇怪的符号。“这是计数的,” 老人指着石块说,“家人来看一次,就放一块石头,让祖先知道我们没有忘记他。” 他在一个墓碑前跪下,用布擦拭上面的灰尘,嘴里念念有词,那是克里雅人对祖先的祈祷。
老人告诉我,克里雅人的祖先来自罗布泊,千年前因为沙漠扩张,沿着克里雅河迁徙到这里。他们没有文字,历史全靠歌谣流传,那些关于迁徙、战争、生存的故事,被一代代唱下去,像克里雅河的水一样不断流。“我们的歌里,有每一棵树的名字,每一片沙丘的故事。”
在墓地深处,有一棵巨大的胡杨,树干上刻满了符号。老人说这是 “神树”,是祖先与沙漠对话的地方。符号有的像太阳,有的像河流,有的像骆驼,虽然简单,却充满力量。“以前遇到旱灾,全村人就来这里祈祷,” 老人抚摸着树干,“神树会告诉我们,水在哪里。”
返回村里的路上,经过一片废弃的村落。断壁残垣在风沙中沉默,红柳泥屋的墙皮已经剥落,露出里面的树枝。地上散落着破碎的陶片和生锈的铁器,仿佛能看到当年的生活场景。“这是五十年前的村子,” 老人说,“克里雅河改道后,我们就搬到了现在的地方。”
他指着一间倒塌的屋子说,那是他出生的地方,墙上还留着小时候画的骆驼。“沙漠里的家,总是要搬的,” 老人叹了口气,“但根永远在这里。” 他弯腰捡起一块陶片,上面的指纹还清晰可见,“这是我母亲做的,她的手很巧。”
回到村里时,正赶上一场婚礼的筹备。男人们在空地上搭建帐篷,用红柳枝与羊毛毡搭成华丽的 “琼库勒”,上面缀满了彩色的布条与银饰。女人们在厨房里忙碌,大锅煮着羊肉,馕坑前排队等着烤馕,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。“克里雅人的婚礼要办三天,” 向导告诉我,“第一天是准备,第二天是仪式,第三天是送客。”
婚礼当天,全村人都穿上了最好的衣服。新娘穿着红色的连衣裙,头戴银饰,脸上蒙着红纱,像沙漠中的玫瑰。新郎骑着装饰华丽的骆驼,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新娘家,手里捧着用红布包着的礼物 —— 那是一块精美的地毯,是他亲手织的。
仪式在老人们的主持下进行,他们念着古老的咒语,祈求新人幸福安康。新人交换戒指时,全场响起欢呼,孩子们抛洒着沙枣与核桃,那是克里雅人最美好的祝福。“我们的戒指是用铜做的,” 老人说,“不像城里的金戒指,铜戒指不怕沙漠的风沙,就像我们的爱情,经得起考验。”
婚礼的高潮是篝火晚会,比平时更加热闹。人们围着篝火跳舞,都塔尔与弹布尔的琴声交织在一起,歌声响彻夜空。新娘与新郎跳着 “赛乃姆”,动作温柔而缠绵,眼神里满是爱意。“这舞是模仿胡杨的,” 向导说,“根在地下紧紧相连,枝叶在风中相互依偎。”
沙漠与河流的私语
离开达里雅布依的前一天,我决定去看克里雅河的源头。向导说那要走很远的路,要穿过大片的沙漠与戈壁,但我坚持要去。“那里的水是从昆仑山流下来的,” 向导说,“带着雪的味道。”
清晨出发时,沙漠还在沉睡,只有几颗星星挂在天边。骆驼在寂静中前行,蹄子踩在沙地上几乎没有声音。克里雅河在夜色中像一条银带,水流声格外清晰,仿佛大地的心跳。“这条河是有灵性的,” 向导说,“它知道哪里需要水,就往哪里流。”
天亮时,我们来到一片峡谷,两岸的岩石像被刀削过一样陡峭,克里雅河在谷底蜿蜒流淌。河水在这里变得湍急,撞击着岩石,激起白色的浪花。“这里的水最甜,” 向导掬起一捧水递给我,“喝了能忘记烦恼。”
继续向上游走,植被渐渐丰富起来,除了胡杨与红柳,还出现了芨芨草与骆驼刺。偶尔能看到野生动物,一只狐狸从岩石后探出头,好奇地打量着我们,然后嗖地一下跑开,消失在草丛中。“这里很少有人来,” 向导说,“动物们才是主人。”
中午时分,我们终于抵达源头 —— 一处从岩石缝里涌出的泉水。泉水清澈见底,周围环绕着绿色的苔藓,几只蝴蝶在旁边飞舞。泉水汇成小溪,缓缓流向远方,那是克里雅河的起点。“昆仑山的雪水,就是从这里开始它的旅程,” 向导说,“要走两千多公里,才能到我们村。”
我坐在泉水边,看着水流向远方,心里忽然明白,克里雅人为什么不愿离开这片沙漠 —— 这里的每一滴水,每一棵树,都与他们的生命相连。他们像克里雅河一样,在沙漠中顽强地生存,用最朴素的方式诠释着生命的意义。
返回村里的路上,夕阳为沙漠镀上一层金色。克里雅河在暮色中闪着光,像一条流动的项链,达里雅布依老村就是项链上最璀璨的宝石。远处的红柳泥屋升起袅袅炊烟,馕坑的香气随风飘来,那是家的味道。
“你看,” 向导指着天边的晚霞,“沙漠的晚霞,每天都不一样,就像我们的日子,简单却充满惊喜。” 他说这话时,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,那是只有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人,才会有的笑容。
红柳依依话别离
离开达里雅布依的那天,全村人都来送我。老人们拉着我的手,说着听不懂的祝福,眼里闪着泪光。孩子们送给我他们亲手做的礼物 —— 用红柳枝编的小骆驼,用沙枣核串的项链。女主人给我装了满满一袋馕和沙枣,“路上吃,别忘了达里雅布依的味道。”
骑上骆驼离开村子时,我回头望去,红柳泥屋在晨雾中若隐若现,克里雅河像一条绿丝带缠绕其间。村民们的身影渐渐变小,却依然在挥手。驼铃在寂静中叮当作响,像在诉说离别的惆怅。
走了很远,向导忽然指着前方说:“看,那是达里雅布依的标志。” 远处的沙丘上,一棵孤独的胡杨傲然挺立,树干弯曲如弓,却依然枝繁叶茂。“那棵树活了一千年,” 向导说,“无论风沙多大,它都不倒,就像我们克里雅人。”
骆驼队穿过胡杨林,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,像在为我送行。我想起在村里的日子,那些红柳泥屋里的温暖,那些篝火旁的歌声,那些克里雅人淳朴的笑容。他们像沙漠中的胡杨,默默坚守着自己的家园,用最原始的方式与自然对话。
中午在河边歇脚时,我拿出女主人给的馕,就着克里雅河的水吃下去。麦香与河水的清甜在口中交融,那是达里雅布依的味道。向导说,克里雅河的水会流到塔里木河,最终汇入罗布泊,“你回到城里,喝到的水,可能就有我们克里雅河的分子。”
下午的风沙渐渐大了起来,骆驼低下头,艰难地前行。远处的达里雅布依老村已经看不见了,只有克里雅河的水汽还在空气中弥漫。我知道,我离开了那个沙漠中的桃花源,却把心留在了那里。那些红柳泥屋、馕坑与篝火,那些克里雅人的笑容与歌声,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。
夕阳西下时,我们终于走出了沙漠,公路在前方延伸,像一条黑色的带子。换乘汽车的那一刻,我回头望了最后一眼塔克拉玛干沙漠,它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温柔。达里雅布依老村就藏在那片金色的沙丘后面,像一个不愿醒来的梦。
车子驶离时,我仿佛又听到了克里雅人的歌声,那歌声穿越沙漠,穿越时空,在我耳边回响。那是生命的赞歌,是对自然的敬畏,是对家园的热爱。达里雅布依,这个克里雅河畔的红柳人家,用它最朴素的方式,诠释着生命的美好。
流动的家园,永恒的根
回到城市的日子,我常常会想起达里雅布依。每当看到超市里包装精美的馕,就会想起馕坑边飘出的麦香;每当听到新疆的音乐,就会想起篝火旁的舞蹈;每当看到沙漠的图片,就会想起克里雅河畔的红柳人家。
我把在村里拍的照片整理出来,那张夕阳下的胡杨林尤其让我着迷。照片里,金色的树叶在风中摇曳,树下的红柳丛像燃烧的火焰,克里雅河在其间蜿蜒流淌,远处的沙丘被染成橘红色。这是达里雅布依最美的时刻,也是沙漠最温柔的表情。
有一天,我收到一个包裹,是向导寄来的。里面是一块手工地毯,上面绣着克里雅河与胡杨林,还有几个克里雅人的身影。附言里,向导用不太流利的汉字写着:“达里雅布依的门,永远为你敞开。”
我把地毯铺在客厅的地板上,每当阳光照进来,上面的图案就像活了一样。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红柳泥屋,坐在地毯上,喝着砖茶,听老者讲述克里雅人的故事。那些关于沙漠、河流、生命的故事,像克里雅河的水一样,在我心里流淌。
我知道,达里雅布依老村终有一天会消失,随着克里雅河的改道,随着沙漠的扩张。但克里雅人的精神不会消失,那种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智慧,那种对家园的热爱,那种坚韧不拔的生命力,会永远流传下去。
就像克里雅河的水,虽然会干涸,却会以另一种形式存在;就像胡杨的叶子,虽然会凋零,却会在来年春天重新绽放。达里雅布依,这个沙漠中的桃花源,它的故事,会被每一个去过那里的人带走,在不同的地方生根发芽。
而我,会永远记得那个红柳依依的村庄,记得那些克里雅人温暖的笑容,记得克里雅河畔的日出与日落。那是我在沙漠中找到的宝藏,是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。达里雅布依,克里雅河畔的红柳人家,它永远在那里,在时光的长河里,静静流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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